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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有纯文学都要有诗的特质
据我的教书经验来讲，一般年轻人都欢喜听故事而不欢喜读诗。记得以前在中学里教英文，讲一篇小说时常有别班的学生来旁听；但遇着讲诗时，旁听者一直瞟着机会逃出去。
从此一点，大家可以看出目前一般年轻人对于文学的趣味还是非常低。
一个人不欢喜诗，何以文学趣味就低下呢？
由于所有纯文学都要有诗的特质。一部好小说或是一部好戏剧都要当作一首诗看。
诗比别类文学较谨严，较纯粹，较精致。假如对于诗不感兴趣，对于小说戏剧散文学等等的佳妙处也终不免有的隔膜。
不喜欢好诗而喜好小说戏剧的大家，大半在小说和戏剧中只能见到最粗浅的一部分，就是故事。
所以他们看小说和戏剧，不问他们的艺术方法，只求它们里面有有趣的故事。他们最爱读的小说不是描写内心生活或者社会真相的作品，而是《福尔摩斯侦探案》之类的东西。
喜好故事本来不是一件坏事，但假如要真能赏析文学，大家必须要超越原始的童稚的好奇心，要超越对于《福尔摩斯侦探案》的喜好，去求艺术家对于生活的深刻的观照与他们传达这种观照的方法。
第一流小说家不尽是会讲故事的人，第一流小说中的故事大半只像枯树搭成的花架，用处只在撑扶住一园锦绣灿烂生气蓬勃的葛藤花卉。这类故事以外的东西就是小说中的诗。
读小说只见到故事而没见到它的诗，就像看到花架而忘记架上的花。
2
要培养纯正的文学趣味，大家最好从读诗入手
要培养纯正的文学趣味，大家最好从读诗入手。能赏析诗，自然能赏析小说戏剧及其他类型文学。
假如只就故事说，陈鸿的《长恨歌传》未必不如自居易的《长恨歌》或洪N的《长生殿》，元稹的《会真记》未必不如王实甫的《西厢记》，兰姆的《莎士比亚故事集》未必不如莎士比亚的剧本。
但就文学价值说，《长恨歌》、《西厢记》和莎士比亚的剧本都远非它们所依据的或脱胎的散文故事所可比拟。
大家读诗，须在《长恨歌》《西厢记》和莎士比亚的剧本之中寻出《长恨歌传》《会真记》和《莎士比亚故事集》之中所寻不出来的东西。
举一个非常简单的例来讲，譬如贾岛的《寻隐者不遇》：
松下问童子，言师采药去。
只在此山中，云深不知处。
或是崔颢的《长干行》：
君家什么地方住？妾住在横塘。
停舟暂借问，或恐是同乡。
里面也都有故事，但这两段故事多么简单平凡？
两首诗之所以为诗，并不在这两个故事，而在故事后面的情趣，与抓住这种简朴而隽永的情趣，用一种恰到好处的简朴而隽永的语言表现出来的艺术本领。
这两段故事你和我都会说，这两首诗却非你和我所做得出，虽然从表面看着，它们是那样容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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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于某一种诗，从不可以赏析到能赏析，是一种新收成
读诗，就要从看来虽似容易而实在困难做出的地方下功夫，就要掌握了解此种地方的佳妙。
对于这种佳妙的认知和喜好就是所谓“趣味”。
各人的天资不同，有的人生来对于诗就感觉到趣味，有的人生来对于诗就丝毫不感觉到趣味，也有的人只对于某一种诗才感觉到趣味。但趣味是可以培养的。真的的文学教育不在读过多少书和了解一些文学上的理论和史实，而在培养出纯正的趣味。这件事实在不比较容易。培养趣味好比开疆辟土，须渐渐把本非我所有些变为我所有些。
我学西方诗是从十九世纪浪漫派诗人入手。
以前只感觉这派诗有趣味，讨厌前一个时期的假古典派的作品，不知道法国象征派和现代英国的诗；对它们渐渐感到趣味，又感觉我以前所喜好的浪漫派诗有好些问题，对于它们的喜好不免淡薄了很多。
我又回头看看假古典派的作品，渐渐了解作者的环境立场和用意，感觉它们也有不可抹杀处，对于他们的嫌恶也不免降低了很多。在这种变迁中我又征服了很多新领土，对于已得的领土也比以前认识较了解。
对于中国诗我也经过了同样的变迁。刚开始我由喜好唐诗而看轻宋诗，后来我又由喜好魏晋诗而看轻唐诗。目前感觉各朝诗都各有特征，大家不可以以衡量魏晋诗的规范去衡量唐诗和宋诗。它们代表几种不一样的趣味，大家不必强其同。
对于某一种诗，从不可以赏析到能赏析，是一种新收成；从偏嗜到和他种诗参观互较而重新加以公平的估价，是对于已征服的领土筑了一层更坚固的壁垒。
4
艺术和赏析艺术的趣味都需要有创造性，都必无时无刻在开发新境界
学文学的大家的最坏的脾气是坐井观天，依傍一家门户，对于口味不合的作品一概藐视。这种人不但近视，在趣味方面不可以有进展；就连他们自己所偏嗜的也非常难真的地知道赏析，由于他们缺少比较资料和真确观照所应有些透视距离。
文静上的纯正的趣味一定是广博的趣味；不可以同时赏析很多派别诗的佳妙，就不可以充分地真确地赏析任何一派诗的佳妙。趣味极少生来就广博，好比开疆辟土，要不厌弃荒原瘠壤，一分一寸地渐渐向外伸张。
趣味是对于生命的彻悟和留恋，生命无时无刻都在进展和创化，趣味也就要无时无刻在进展和创化。
水停蓄不流便腐化，趣味也是这样。
以前私塾冬烘学究以为天下之美尽在八股文、试帖、《古文观止》和了凡《纲鉴》。他们对于这类乌烟瘴气何尝不津津有味？这算是文学的趣味么？
习惯的权势之大总是不是大家能想象的。大家每一个人多少都有几分冬烘学究气，都把自己囿在习惯所画成的狭小圈套中，对于这个圈套以外的世界都视若无睹，听而不闻——
沉溺于风花雪月者以为只有风花雪月中才有诗，沉溺于爱情者以为只有爱情中才有诗，沉溺于阶级意识者以为只有阶级意识中才有诗。风花雪月本来都是好东西，可是这四个字联在一块，引起多么俗滥的联想！联想到很多吟风弄月的滥调，多么让人作呕！
这类东西本来是佳丽，是神圣，是伟大，一旦变成冬烘学究所赞叹的对象，就不免成了八股文和试帖诗。
道理是非常简单的。
艺术和赏析艺术的趣味都需要有创造性，都必无时无刻在开发新境界，假如叫你的趣味囿在一个狭小圈套里，它无机会可创造开发，自然会僵死、会腐化。一种艺术变成僵死腐化的趣味的寄生之所，它怎能有进展开发？怎能不随之僵死腐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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诗要说的话都一定是新鲜的，但世间哪儿有很多新鲜话可说？
艺术和赏析艺术的趣味都与滥调是死对头。但，每件东西都容易变成滥调，由于每件东西和你熟知之后，都容易在你的心理上培养习惯反应。
像所有其他艺术一样，诗要说的话都一定是新鲜的。但世间哪儿有很多新鲜话可说？
有的人因此替诗危惧，以为关于风花雪月、爱情、阶级意识等等的话或都已让人说完，或有让人说完的1日，那1日恐怕就是诗的末日了。
抱这种顾虑的大家根本没知道诗到底是什么一回事。
诗的疆土是开发不尽的，由于宇宙生命无时无刻在变动进展中，这种变动进展的过程中每一时每一境都是个别的，新鲜的，有趣的。所谓“诗”，并无深文奥义，它只不过在生活世相中见出某一点特别新鲜有趣而把它描绘出来。
这句话中“见”字最吃紧。特别新鲜有趣的东西本来在那里，大家困难“见”着，由于大家的习惯蒙蔽住大家的双眼。
大家假如沉溺于风花雪月，也就见不着阶级意识中的诗；大家假如沉溺于油盐柴米，也就见不着风花雪月中的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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诗是培养趣味的最好的媒介
哪个没看见过在田里收成的农夫农妇？但哪个——除非是米勒（Millet），陶渊明、华兹华斯（Wordsworth）——在这中间见着新鲜有趣的诗？
诗人的本领就在见出常人之以不可以见，读诗的用处也就在伴随诗人所指点的方向，见出大家所不可以见。
这就是说，感觉大家所素觉得平凡的实在新鲜有趣。大家本来不感觉乡村日常有诗，从读过陶渊明、华兹华斯诸人的作品之后，便感觉它有诗；大家本来不感觉城市生活和工商业文化之中有诗，从读过美国近代小说和俄国现代诗之后，便感觉它也有诗。
莎士比亚教大家会在罪孽灾祸中见出庄严伟大，伦勃朗（Rambrandt）和罗丹（Rodin）教大家会在丑陋中见出新奇。
诗人和艺术家的双眼是点铁成金的双眼。生命生生不息，他们的发现也生生不息。
假如生命有末日，诗总会有末日。到了生命的末日，大家自无容顾虑到诗是不是还存在。但有生命而无诗的人虽未到诗的末日，实在是早已到生命的末日了，那真是一件最可悲哀的事。
“哀莫大于心死”，所谓“心死”就是对于生活世相失去解悟和留恋，就是对于诗无兴趣。
读诗的功用不只在消愁遣闷，不止是替有闲阶级添一件奢侈；它在使人到处都可以觉到生活世相新鲜有趣，到处可以吸收保持生命和推展生命的活力。
诗是培养趣味的最好的媒介，能赏析诗的大家不但对于其他种种文学可有真确的认知，而且也决不会感觉生活是一件干枯的东西。